| 明清家具研習社 |
在比較歷代家具時,我們往往會發現,明式家具與宋代家具有著更為密切的聯系。今日便追本溯源,一探宋代家具與明式家具的聯系。
中式傳統家具源流甚早,在經過起居習慣的轉變之后,家具經過歷朝歷代的發展逐漸完善、成熟,并最終在明清兩代走向巔峰。
正如牛頓所說:“如果說我看得比別人更遠些,那是因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明式家具的完美正得益于前代在工藝、造型等方面的厚重積累。
而在眾多的前代家具中,我們又可以明顯地看出其對宋代家具有著較多的繼承甚至在藝術氣質上有著相通的韻味。
追本溯源,今日便讓我們一賞宋代家具,以觀明式家具之源。
材料與裝飾
高等硬木在明清時大量流入中國市場是明清家具得以形成與不斷完善的重要原料基礎,而在還未能廣泛應用黃花梨、紫檀等海外木材的宋代,工匠更多的是就地取材——使用我國原產的木材。
據考古發掘中出土的宋代家具實物,如山西大同金代閻德源墓出土的楊木畫屏、臺座等物可知,宋代家具使用木材范圍甚廣,包括楊木、桐木、杉木等軟木,楸木、杏木、榆木、柏木、棗本、楠木、梓木等柴木,另外亦有烏木、檀香木、花梨木(麝香木)等硬木。
金 木影屏 大同市博物館藏
當然,除了木材,竹也是家具用材中的一個主角。在《六尊者像》、《十八學士圖》等宋代繪畫作品中,我們便可以發現繪制得十分明確的竹制家具,甚至使用的還不是一般的竹材,而是湘妃竹,其所制作的椅類造型也頗多,包括扶手椅、靠背椅、玫瑰椅等等。
宋 《十八學士圖》(局部)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這些材料雖然并非明式家具經典作品的主要用材,但亦在后代被大量應用于明清的民間家具中,尤其是晉作家具等。
至于其裝飾材料,總的來說,宋代家具少用繁瑣的裝飾,比較精簡。雖然亦有金屬、陶瓷等參與,但更多的還是鑲嵌石材,尤其是云石,《十八學士圖》中便有這樣一例畫案。這一做法在明清家具中亦得到了廣泛應用。
宋 《十八學士圖》(局部)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除了施加額外的材料裝飾,家具的裝飾還包括線腳與構件本身。而線腳裝飾的案例早在北宋時已經出現,在巨鹿出土的北宋木桌上,邊抹與角牙都有明顯加工而成的凹線,可見那時的工匠已經初步掌握了家具中線腳裝飾的藝術。
而冰盤沿、劍脊棱等在明式家具中尤為經典的元素,也存在于各種宋代出土實物上,比如拜寺口雙塔的西夏木桌面沿便頗似冰盤沿。這些線條雖然簡單,在空間中并不起眼,卻能在人眼中成為家具的輪廓,或流暢如江水,或婀娜似卷草,為家具增添更為雋永的魅力。
西夏 供桌 寧夏賀蘭山縣拜寺口西塔出土
宋代家具更多的裝飾其實是在本身的構件上作雕琢和改變,牙條、券口、矮老、卡子花、托泥等等部件都可以在作為主要結構的同時,也成為一種裝飾,兼顧了美觀與實用。
以此件北京天開塔地宮出土的粗腿木桌為例,其腿間不僅施雙橫棖,棖上還接多個矮老,每個框中均嵌了卡子花。其卡子花尤為碩大,用透雕技法制成,造型還十分別致。
遼代 木桌 首都博物館藏
再談造型變化最為豐富的牙板牙頭,如下圖木桌所示,這時已經有了比較典型的壸門牙板。除此之外,云紋、幾何紋等宋代家具中已經比較經典的牙板樣式在后來仍然被廣泛應用在明式家具的牙板上。
北宋 木桌 江蘇江陰孫四娘子墓出土
造型與結構
眾所周知,許多家具的造型結構都來源于對建筑的模仿。宋代家具亦然,與前代不同的是,此時因為垂足而坐起居方式的進一步推廣,人們對高坐家具的需求更為急迫,故而傳統的家具結構未免顯得有些過時。
故而此時工匠摒棄了前代常見的對箱型結構的模仿,而是更多的模仿梁柱結構和折疊結構,以搭建出穩固的框架,最終便誕生了宋代家具中繁多的高足桌椅、交椅等作品。
宋 趙佶《文會圖》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月牙凳等典型的唐代家具已經較少出現在宋代家具中,
因為結構的變化,傳統的木材交接方式亦顯得有些不合時宜,故而工匠還進一步改進了榫卯的組合設計,使得不同木材的交接更為穩固,家具的結構更為合理。如江蘇邗江蔡莊五代墓出土的木榻上,其榻面大邊與抹頭就沒有使用格角榫,而是以45度格角相接后,再楔入鐵釘緊固。
五代 無束腰木榻 江蘇揚州尋陽公主墓出土
在這個過程中,工匠往往刪繁就簡,多用直線構件來交接搭建框架,再用束腰、牙板、矮老、托泥、三彎腿、鼓腿彭牙等經典部件作裝飾,這也正是明清家具的基本組成方式。
據學者研究發現,明清家具中的主要品種在這時候已基本齊全,這一現象被稱為“宋制完備”。僅椅子一個領域,便有靠背椅、燈掛椅、四出頭扶手椅、玫瑰椅、交椅、圈椅和寶座等形式。
宋 《蕉陰擊球圖》故宮博物院藏
尤其是圈椅,宋代圈椅主要有兩種椅圈結構:一是在豎直木條的支撐下形成椅圈;二是在前后腿的向上延伸部分和靠背的支撐下形成椅圈。可以看出后者就是典型的明式圈椅架構。
以《會昌九老圖》中圈椅為例,我們可以發現的是,宋代圈椅在造型上也具備了后來經典明式圈椅的大體模樣,其融納了天圓地方的哲學思想,二者之間有著十分明確的繼承關系。
宋 《會昌九老圖》(局部) 故宮博物院藏
除此之外,宋代家具形成了有束腰與無束腰的兩種體系,為明式家具中束腰的應用做好了鋪墊。在宋代家具中,束腰多與彎腿搭配,無束腰者多與直腿搭配,這也是王世襄先生在《明式家具研究》中總結出的經驗。
《維摩演教圖》是北宋畫家李公麟創作的紙本墨筆畫,而《五山十剎圖》是南宋時期日本僧侶測繪五山十剎建筑以及室內家具的資料,以此二者的香幾作對比,我們便可以清楚地觀察到這種搭配。
左:北宋 李公麟《維摩演教圖》故宮博物院藏
右:南宋《五山十剎圖》
在結構簡練的宋代家具中,腿足可以算是其造型中變化最為豐富的部件之一,而宋代家具中我們可以看到的三彎腿、板足、馬蹄足等等也同時在明式家具中還被廣泛應用。
金 木盆座 大同市博物館藏
藝術與風格
比起前代家具如唐代家具的豐滿端莊、渾厚華麗,宋代家具呈現出的風格是迥異的,它往往沉靜典雅、平淡含蓄,其根源在于兩代所面臨的國情不同,社會流行的審美文化亦不同。
唐國力強盛,八方來朝,故而唐代家具展現的其實是泱泱大國的氣派;而宋強敵環伺,國祚延續困難,統治者又側重文臣,科舉制度將大量來自民間的文人輸送到官僚階層,這些人便是社會風尚的弄潮兒。
簡樸的民間文化與當時文人所推崇的儒釋道思想融合成的理學共同指向了一種清新雅致的審美取向,如蘇軾所言:“詩畫本一律,天工與清新。”
這種對天然清新的推崇同時也自然而然地延伸到了造物領域。宋代詩詞、散文中蘊含的清逸雋永之美亦能從宋瓷與宋代家具的身上看到。
宋 李公麟《西園雅集圖》(局部)
如果說明式家具是文人審美,那么宋代家具則可以說是帶有一種“理學審美”,“理”被視為萬事萬物的本源,對理的推崇使得家具風格也趨于“謹嚴、平易、雅正、質樸及含蓄”。
北宋人黃伯思設計的《燕幾圖》最能體現宋代家具中的理性色彩。燕幾,即用于設宴的案幾。圖中所繪的燕幾一套七張,包括長桌兩張,中桌兩張,小桌三張,可根據宴會的規模與場地的需要組成不同的布局,“燕衍之余,以之展經史、陳古玩,無施而不宜”,體現出了極高的實用價值。
北宋 黃伯思《燕幾圖》
而據《常熟縣志》記載,明代萬歷年間有一位叫戈汕的工匠在《燕幾圖》的基礎上,又設計出了蝶幾:戈汕能書善畫,嘗造蝶幾,長短方圓,惟意自裁,壘者尤多,張者滿室,自二三客至數十俱可用。
這套蝶幾由十三張桌幾組成,其中長斜(等腰梯形)兩張;右半斜(直角梯形)兩張,左半斜兩張;大三斜(等腰直角三角形)兩張,小三斜四張,閏一張,組合方式更為多樣。這正是明式家具繼承宋代家具的直接證據。
總的來說,宋代家具主要靠兩點完成了其藝術風格。
一則家具的基本造型剝除了繁復的裝點,家具的藝術在宋代家具中幾乎被簡化成線條的藝術,上到邊抹、下到腿足,大到整件家具的架構,小至一個牙頭的雕琢,無不是直線與曲線衍生而成,無不是體現著利落簡練的特色。
二則在細部裝飾上,宋代家具比起其他朝代的家具少了大面積繁縟的雕飾,只在局部點綴以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這樣的做法也使得視覺上開闊疏朗,大大減輕了審美壓力,如清風明月,美得清淡含蓄,又不失余味。
北宋 木桌 河北巨鹿出土
太早則過于素樸,太晚則過于繁縟,太強則過于華麗,太弱則過于單薄,宋代家具恰到好處地將自身獨特的時代韻味融入造物中,才得到明代工匠與文人的認可與推崇。
知其源,才知其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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